《天津日报》(2017年02月07日09版全版)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小的时候每到过年,都会张罗着买年画贴年画,门上贴门神,厨房迎灶神,里里外外贴了个热闹。小小一张年画,蕴含着浓浓的年味。可随着岁月变迁,盛极一时的年画,如今已经渐渐淡出了红彤彤的中国年。
木版年画似乎与过年渐行渐远。曾经过年的标志“年画”现在怎么样了?
危机
被遗忘的门神
在咖啡屋的一张长桌前,放寒假的小学生们正在上国学课。他们诵读的是王安石的《元日》,讲到“总把新桃换旧符。”这句时,老师讲解道:过年家家户户贴年画、挂桃符祝愿新年吉祥,驱凶迎祥。对于这样的解释,孩子们很陌生,纷纷举手提问“什么是门神”“什么是年画”。
面对这样的一幕,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中国木版年画研究中心副主任王坤表示:“现在贴年画的人家越来越少了,别说‘00后’、‘10后’没见过家家户户贴年画的,就算是‘80后’,对曾经过年贴年画的景象也在记忆中日渐模糊。”
“人们把精致的年画买回家去,并不张贴,而是束之高阁,有些年画即便被装裱在镜框中挂于墙上,也并非遵循以前的悬挂习俗,人们甚至不知道不同题材的年画应当张贴在与之相应的不同位置上,更不知道还有张贴时间,供品讲究等说法。年画不再如以前那样被视作敬神祭祖、辟邪纳福的对象,它的功能发生了重大转变,多数时候人们购买年画仅仅是由于它的艺术魅力,而非它所承载的文化习俗魅力。殊不知缺失了这些文化层面上的意义,年画这一重要的年俗物品,所蕴含的文化基因也将随之消逝。”王坤认为,传统意义上的所谓“年文化”在转型期的过程中亦在不断淡化,而木版年画作为年文化的标志之一,年味也越来越淡。
2000年前后,随着中国现代化浪潮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中国传统年画特别是木版年画濒临绝迹,当时不少年画产地只剩一两个作坊在勉强维持年画制作,如凤翔、平阳、佛山、漳州。而更多的地方年画基本已绝迹,传承人难觅。在2000年的时候,江苏桃花坞木刻年画社创作设计人员仅有3名,2人已到退休年龄,一人也有五十多岁。刻工、印工仅剩3人,年画几乎停产。近年来城镇化“像海啸一般卷地而来”农民丢弃农具住进楼房,原先村落中那些历史记忆、生活习俗、民间文化随风而去,比如,杨柳青历史上著名的画乡“南乡三十六村”,突然之间成了城镇化的目标,数月之内这些画乡所有原住居民都要搬出,生活了数百年的家园连同田畴水洼被推得一马平川。南赵庄义成永是南乡地区所留存的唯一也是最后一个年画店,也已经到濒危的边缘,经营者杨家只能将年画业作为传承手艺的副业,为的是不让自家作坊绝迹。
抢救
记录口传文化
日前,在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举行了“年画新力量:中国木版年画传承人新生代作品展”暨“原生态·新生代——传统木版年画的当代传承”国际研讨会。研讨会上学者们汇报了他们对年画的抢救。
2003年,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发起了“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的首个示范项目——中国木版年画抢救工程。国务院参事、天津大学教授冯骥才先生带领他的研究团队和志愿者进行了一场年画行动,为保护我国宝贵的文化遗产,付出了难以想象的艰辛。
不同于以往的田野调查,和阶段性研究,冯骥才领导的“年画行动”是可视的立体记录,而且一干就是十几年一直没有停下。
由于年画艺人的记忆与技艺都是没有经过文字记录的,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非物质遗产,它的生命往往是在口传的过程中,正是因为它的口传性才决定了它的命运是脆弱的。所以,冯骥才在进行年画普查时,注重年画传承人的口述调查以及动态的影音记录。
冯骥才告诉记者,全国木版年画的保护工作迄今已取得很大进展,经过科学的抢救、挖掘、整理、立档,一批年画产地正式进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成为国家保护的对象。十数年来,中国木版年画研究中心完成了大量繁复的工作:完成了对年画产地的全国性田野普查;对所有年画产地进行立档工作;完成了各主要年画产地代表性传承人的口述史……自2011年海内外专家联合发起《中国木版年画申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宣言》,5年间通过不懈努力完成了申报中文文本及视频,已通过国内审核,纳入国家申报计划。
中国木版年画抢救工程的主要成果是《中国木版年画集成》,到目前为止共公开出版发行了22卷。它的出版可以说为全国所有木版年画产地建立了一份立体且完整的档案,甚至连国外收藏年画的详细情况也悉数收录其中。
通过抢救和保护,木版年画逐渐焕发新的生机,大部分产地的木版年画作坊数量增加,不少年轻人加入到木版年画传承的队伍中来,一些木版年画产地的中小学、专业院校陆续将木版年画引入课程,各木版年画产地陆续成立木版年画社。2006年以来,杨柳青木版年画、朱仙镇木版年画等17个木版年画项目,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霍庆有、郭泰运等17名年画艺人,被认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木版年画“复活”之路
2000年前后,中国传统年画特别是木版年画濒临绝迹
2003年,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发起了“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的首个示范项目——中国木版年画抢救工程
2006年以来,杨柳青木版年画、朱仙镇木版年画等17个木版年画项目,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霍庆有、郭泰运等17名年画艺人,被认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2011年海内外专家联合发起《中国木版年画申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宣言》,现已通过国内审核,纳入国家申报计划。
现如今,中国木版年画抢救工程的主要成果是《中国木版年画集成》,到目前为止共公开出版发行了22卷
年画的新力量
在“年画新力量:中国木版年画传承人新生代作品展”现场,来自江苏泰州的宋保旺,四川绵竹的陈刚、陈健,四川夹江的张荣强和天津杨柳青的霍树林对传统木版年画勾、刻、印、绘、表等多项工艺流程进行展演。这五位传承人两位是“70后”、三位是“80后”,颠覆了民间艺术传承人在人们心中的印象,生活的改变,社会的改变,没有改变他们对自己传承艺术的一腔热血。
“70后”的张荣强坦言,当他在1998年认识到传统四川夹江年画非常有艺术价值,需要保护的时候,已经找不到遗存资料和作坊。抱着原汁原味传承的目的,他们经过了10年的努力,从资料收集开始,努力恢复一些传统工艺。“中国木版年画研究中心为我们做了完整的档案记载,这是我们做不到的。特别是冯先生从海外帮我们找回来的年画资料……”新生代传承人在坚持传承的原汁原味同时,也在尝试创新。陈刚、陈健除了在继承发扬传统工艺的基础上,更是大胆拓宽创作题材;四川夹江的张荣强在传承过程中发现现代颜料无法完全展现年画艺术的魅力,潜心调研,实验用自制颜料恢复传统精髓。张荣强近期就在考虑开发出适合现代人审美取向的年画作品,又能体现夹江年画的特征,希望用积极阳光的新内容引导现代人以积极的心态生活。宋宝旺考虑的则是将“形态、思想融为一体”创作新作品。杨柳青年画传承人霍树林则希望创作一些新的题材,甚至考虑把年画的教材做出来,进学校教孩子,让更多人了解传统。
留住年味靠大家
访国务院参事 天津大学教授冯骥才
年画的历史——先是年的历史,然后是年画的历史。
中国最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春节。到了春节,人们的生活就到了一个节点,开启了新一轮。所以,春节的时候,家族团聚,辞旧迎新,人们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庆祝,彰显对新一年生活的渴望和热爱,燃起生活的激情。年画正是这种精神的外化和彰显,因此从年画中我们看到的是百姓对生活的希冀。
年画是“东方大地上的人文奇花”。经过两千多年的演进,中国传统年画也因其民间性、农民性、自发性、集体性、节日与风俗性,在艺术上自成体系,不论是造型、色彩,还是表现方式都是独特和独有的。是中华文化性质最鲜明、文化内涵最深厚、表现形式最绚烂而独异的民俗艺术之一。然而,农村城镇化、商品化、年俗的淡漠和改变严重破坏了年画生存的土壤;随着人们审美趣味的变化,对年画的认同也发生了变化,这些都使得年画在社会急速转型期,找不到自己新的文化定位。与此同时,老一辈传承人相继离世,传承现状不佳,是传统木版年画面临的困境,也是我们下一步必需积极应对的问题。
为了抢救这些濒危的民间文化遗产,我们在世纪初发起了“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的首个示范项目——中国木版年画抢救工程。值得欣慰的是经过了15年的抢救,我们不仅摸清了传统木版年画的家底,而且经过知识界的一系列努力,一些年画产地又开始兴旺起来,一些原本已经消亡的年画又开始复活;一些年轻一代的传承人,有了清醒的文化自觉,他们敬畏传统,这是年画的新力量。这些都是让人倍感欣慰的。
但年画濒危的警报并没有解除,城镇化“像海啸一般卷地而来”迅猛、急切,这让年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农民丢弃农具住进楼房,原先村落中那些历史记忆、生活习俗、民间文化随风而去,荡然无存。比如,杨柳青历史上著名的画乡“南乡三十六村”,突然之间成了城镇化的目标,数月之内这些画乡所有原住居民都要搬出,生活了数百年的家园连同田畴水洼被推得一马平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农村没了,文化何有?无皮之毛,焉能久存?
值得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坚守传统的重要,在新生代传承人身上也看到了敬畏和希望。这些年轻人对自己的传统有了兴趣,他们乐于钻研琢磨这些传统中的经典,对传统心存敬畏,不急于进入市场。新生代传承人已经开始有文化自觉的人了,这是传统文化的新力量。我们所有的文化自觉最终都要落到老百姓自己的文化自觉。知识界的文化先觉,是知识界的责任。通过知识界的呼唤,这种文化先觉上升为国家战略的一部分。有了国家的文化自觉,再通过一些具体的计划与措施有序地实施下去,最终成为社会以及全民的文化自觉,这是我们的终极目的。
图书馆中的年画与年味
新年伊始,偌大的天津大学北洋园里多了一抹“年味”。由玉成号画庄第六代第七代传承人带来的杨柳青木版彩绘年画精品展在天津大学郑东图书馆展出。
杨柳青年画产生明代崇祯年间,采用木版套印和手工彩绘相结合的方法,创立了鲜明活泼、喜气吉祥、富有感人题材的独特风格,与苏州桃花坞年画并称“南桃北柳”。现已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在天津大学就读研一的小郑因为想“憋”论文,今年决定留在北洋园过年,每次在图书馆看书累了,他都会到一楼的年画展转转。“看着《莲年有余》的胖娃娃觉得很亲切,有过年的感觉。而那些斑驳的木刻版和繁多的木刻工具,让我感到了匠心的温度。”小郑告诉记者,虽然他家没有贴年画习惯,但每到过年,电视里、商场里的年画也让他知道年画跟饺子一样是过年的一部分。而这次的展览让他对年画有了更多的了解,原来年画的张贴是有讲究的。不同题材的年画贴在不同的位置是有讲究的。
山东潍坊来的小宋有时也来看看年画,“我们老家也算年画之乡,过年时家里也会贴年画,但像这样精美的手绘年画,大家一般都拿来送礼,贴在门上的都是机器印的。”
作为教育部支持的高校首批“中华优秀文化艺术传承基地”,天津大学杨柳青年画文化艺术传承基地一直致力于全面提升在“杨柳青木版年画”理论研究、遗产保护、文化传承等方面的整体水平。继邀请杨柳青年画第六代传承人霍庆顺先生做客北洋大讲堂后。这一次,他们又举办了年画展,希望更多大学生能近距离地感受杨柳青木版年画的魅力。年画的文化正以一种新的姿态传播着。
本版图片由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提供
天津日报:http://epaper.tianjinwe.com/tjrb/html/2017-02/07/content_9_1.htm
(编辑 赵习钧 姚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