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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报:一张毕业证盖6所高校的章,让人有种莫名的感动……

      2022-11-11       

《中国科学报》 2022年11月11日 04版

本报讯(记者 温才妃 廖洋)“吴老师,我能读您的直博生吗?我用了半年时间准备,今天才鼓起勇气走到您的办公室。”浙江大学化学系本科生袁泺添试探性地问该校人工智能(AI)研究所所长吴飞。

望着这名目光炙热的年轻人,吴飞愣住了。

吴飞一年只有一个博士生招生指标,一般只招计算机学院或混合班的学生,“同门同道”指导起来得心应手,可是那句“半年时间准备才走到您的办公室”,让他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我不可能拒绝学生。”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吴飞说,特别是学生给出的理由——学习了AI+X(除了人工智能以外的专业)微专业,实现了基于AI的化合物合成算法,还在浙江大学教授陈越研制的BAT程序能力测试中得到满分。思考了一阵子,吴飞决定将唯一的直博生名额给袁泺添。

不只是袁泺添,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生通过选择微专业实现了跨学科读研。微专业建设也在高校中刮起一阵风。仅2022年初以来,就有中国传媒大学、西南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广东工业大学等高校陆续试水微专业。

微专业为什么会成为学生争抢的“香饽饽”?高校开设微专业要如何抓重点?

小而美的快餐

前不久,苹果公司CEO蒂姆·库克召开了一场发布会。为了锻炼听力,天津大学工程管理专业本科生石立峰特意遮挡了字幕。“第一感觉是,即便英语不太好的人,光看视频也能清晰了解到新产品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这让他很自然地联想到选《工程项目投融资》微专业的一个初衷——如何向他人讲明项目是切实可行的。此前,他的同学因产品融资可行性分析不够合理,在比赛中遗憾落败。“如果你拥有投融资思维,是很容易沟通这件事的。”

在微专业课堂上,他不仅补充了这部分“知识盲区”,还学会了用风险管理思维规划人生。比如,毕业后究竟去北京还是留天津,不再是拍脑袋决定,而是通过风险量表合理分析后作决定。

当复杂问题的解决越来越依赖多学科知识,用哪种形式满足学生需求最合适?

我国高校的专业划分较细,倘若有一个交叉需求就开设一个专业,新增专业将无穷无尽。“微专业为交叉学科的知识融合提供了有益补充。学习主专业的同时,学生如果想了解其他专业知识,只需要学习该专业的主干课程,就可形成一个基本的知识体系。”山东大学本科生院副院长姜兆亮说。

“如果专业是大餐,微专业就是小而美的快餐。”天津大学管理与经济学部教授刘俊颖说。

刘俊颖把天津大学首个微专业——《工程项目投融资》定位为一门“社会人都应该了解的基本知识”。小到普通人购房,大到项目开发成功,给予学生知识框架下的逻辑思考。小班教学、7门课程、每门课若干次线上课+4次线下课、共10个学分,处处体现“微”的特征。

在石立峰眼中,微专业的上课方式比慕课更舒适。微专业、微课、微创业、微公益等以“微”命名的项目,契合了年轻人追求快速、高效的心理。学分的要求也让学生们不易弃课。

此外,与辅修课相比,微专业没有压力。辅修通常有四五十个学分,选择辅修意味着将失去周末,主修、辅修并行的学习压力较大,由于时间、精力被大量占用,本科生进实验室、参加社团活动等都可能无法实现。

“所有人都渴望在学有余力的情况下,探索世界的别样风采。”有了“轻装上阵”的微专业,石立峰把它形容为“打通了‘斜杠青年’(指不再满足于专一职业的生活方式,而选择拥有多重职业和身份的多元生活的人群)的‘任督二脉’”。

在我国大陆地区,2018年,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开设了第一个线上微专业——《国际组织与全球治理》。

与微专业类似的,还有起源于德国、发展于美国,上世纪90年代在我国台湾高校盛行的学程,以及后来在西方高校中陆续出现的学习徽章、微学分等。前者的出现与传统制造业转型升级的需求密切相关,后者则得益于线上教育的催动。

高校之外,美国AT&T公司与斯坦福大学教授塞巴斯蒂安·特隆创建的在线教育公司Udacity于2014年推出了“纳米学位”。

“它们的共同特征是学分量特别小、开课内容都是市场急需。”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长聘副教授文雯表示,交叉学科的培养模式早在20年前就已产生,但进入学科专业目录却是近年的事。线上教育的兴起,尤其是在疫情冲击下重构的学习方式,促使市场急需的短平快知识被迅速打包,传递给学生。“微专业正是课程的学科逻辑和市场逻辑相互协调的产物。”

有一种学问叫“知识大厦的搭建”

课时少、学分量小,微专业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系统却又不那么系统”的项目。

山东大学是国内较早开设微专业的高校之一。姜兆亮把开设微专业的目的分为横向拓宽(更广的知识交叉)与纵向加深(更深层次的知识学习)两种。

横向拓宽在高校微专业的开设中更为普遍。吴飞将其比喻为“降维打击”。比如,哪个专业都离不开AI,但又不需要计算机专业那般艰深的知识,一门AI+X微专业便可以满足需求。

吴飞开设微专业的过程更富有戏剧性。

多年前,高等教育出版社筹备出版一套新一代人工智能系列教材。作为这套教材的牵头人,在碰头会上,吴飞被一位外校教师邀请为该校其他专业上一门人工智能课程。可是,浙江大学本校需求尚无法满足,吴飞只能抱歉地告诉他,“没有余力再为其他学校开课了”。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等计算机专业的教师听说这件事后,表示“有同款困惑”——同样没有余力给其他专业学生开人工智能课程。

既然如此,“大家不如‘抱团取暖’”。2021年1月,华东6所高校在上海成立新一代人工智能科教育人联合体(以下简称联合体),跨校共建课程,并招收第一期AI+X微专业辅修项目学员(多数高校的微专业非辅修)。中国工程院院士潘云鹤亲自为学生讲课。

之所以敢给6所高校的X专业开课,在于开课者拥有在有限时间内传授核心知识的底气。核心知识的挖掘来自教师对精品课程的锻造。比如,华东六校都有各自擅长的优质课程、优秀师资和长期打磨的教材,如同济大学在智能自主系统、浙江大学在人工智能理论和应用上有所长。

刘俊颖开课的背后也有一流学科、精品教材、优秀师资等,以及与企业的长期互动作支撑。“教学沉淀的过程也是披沙拣金、化繁为简的过程。”

短时讲清一门课程,交给一般的教师未必接得住。曾经,其他高校教师抱怨微专业砍掉了那么多学时授课,感觉“刚开始就结束了”。

教育部如今打造了大量金课,刘俊颖很好奇——金课究竟可以干什么?“金课是以独立目标存在的,如果微专业的6门课都是金课,且有企业家深度参与,完全可以产生一个更有爆发力的项目。”

因为授课深度有限,微专业遭遇了各种质疑。比如,不系统怎么能称之为“专业”;只是噱头,根本无力实现交叉等。

然而,在吴飞看来,有一种学问叫作“知识大厦的搭建”。

“教师要在宏观上讲清微专业的知识大厦,也就是X专业的学生所需掌握的知识,第一层、第二层是什么,顶层上面是不是有‘指南针’或‘避雷针’。让他们知道打开每扇门的方法就可以,但不必亲自为他们打开所有的门。”吴飞告诉《中国科学报》,“搭建知识大厦的能力训练,可视作知识学习的一种微小动能,或许这一动能很小,但如果注入到学生的学习过程中,可能会为X的发展激发巨大的力量。袁泺添就是很好的例子。”

看似不系统的微专业,更需要系统的设计。

刘俊颖设计了“一头一中一尾”的架构。“头”是给学生开导论课,请教师、企业家讲清楚课程与微专业的关系;“中”是6门课程;“尾”是深入企业实地的实训营。

吴飞也坚持教材-课程-实训平台“三位一体”的思路。第一期,他尝试把交叉选修类课程细分为人工智能药学、人工智能法学、可计算社会学等9门课程,考虑部分课程选课的人比较少,第二期取消了具体课程,取而代之的是讲授文理工农医各专业需要的知识点。“学生掌握了绝大多数知识点,就可认定他通过了交叉选修类课程的学习。”

这一改进得到了联合体内多数教师的支持,也方便了师生依托这些知识点展开其他课程。

点、线、面的组织方式

如果一所高校对微专业跃跃欲试,不妨先从“点”上试水。这也是天津大学、浙江工业大学等高校迈出微专业建设的第一步。

可能导致微专业开设失败的因素有哪些?“我们最大的担心是没有人选微专业。”受访者不约而同地表达了这一观点。尽管后来的发展恰恰相反,由于招生规模不算大,石立峰、袁泺添选微专业时,是需要千人“拼手速”或参考绩点排名才能抢到的。

一些高校也有失败事例。由于缺乏调研,一些常识性的选题或主观认为会对学生人生、职场有帮助的选题被设为微专业,最后报名者寥寥无几。

分享设立微专业的经验时,刘俊颖认为,好的选题是成功的一半。了解业界需求是设立微专业的关键,频繁、密切的企业调研不可或缺。

“大部分学生对未来发展趋势比较敏感,对微专业的名称特别在意,首先要打动学生、让他们感兴趣。”姜兆亮表示,在微专业的名单中,几乎看不见传统的学科名称,比如国际组织与跨文化交流、法律与网络安全、商业领导力等。

待条件成熟后,“点”可以发展为“线”。

山东大学的微专业开设了3年,从最初的17门变成了如今的47门,学生选择的空间越来越大。此前,慕课学习的弃课率普遍较高,在“物以稀为贵”不成立的情况下,如何保证学生坚持学习不弃课?

山东大学采取的是象征性收费的方式。一个学分收100元,费用全部返还给学院,用作微专业建设。“本意不是收费,而是让学生有谨慎选择、不弃课的动力,让教师有开好微专业的压力。”姜兆亮说。

当“线”过渡到“面”,问题又变成了如何做好学分互认。

华东6校组建的联合体是在原来华东5校联盟(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南京大学、浙江大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基础上,新加入同济大学而成立的,6校实力相当,相对而言,跨校学分互认的难度并不大。

在离长三角不远的济南,当地10所高校成立了长青联盟,联盟内有本科院校、职业院校,各校都推出一两门有特色的微专业。酿啤酒、学针灸……学生学得不亦乐乎。在筹备之初,姜兆亮给他们做顾问,“当学校层次不一时,准确定位学校的特色、亮点显得尤为重要”。倘若开的是一门英语的微专业,本科院校学生选职校英语的概率又有多大?

在操作上,学校层次不一要比整齐划一难度更大。考虑选课情况、收费标准,以及学分互认的压力,是否采用联盟制还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无论是点、线、面,都有一些共性的问题待解。例如,专业与微专业开设了同一课程,重复开课能否互认?这也是让吴飞犯愁的一个问题。

“把现有的专业课直接拿来不一定能达到微专业的要求。”姜兆亮并不支持“拿来主义”,“就像垒墙一样,不可能随便拿8块砖,垒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山东大学微专业课程全部是“定制”的,依据建设目标,全部设计、开发新课程,每个课标、课号上都会标上一个“微”字,以区别专业的课程。

唯有在一个地方,微专业与常规课程产生了交叉。

最初设计时,山东大学微专业的学分与学生毕业所需的学分彼此独立。运行一年后,他们发现对于中途退出微专业的学生来说,已修学分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改革后,我们将微专业学分与通识课学分打通。如果学生不想拿或没有拿到微专业毕业证,相关课程可以直接替代部分通识课学分。”

“微”给未来带来更多可能

“微”的灵活性给未来带来了更多可能。

线上教学、学时少且内容直面市场需求,更能吸引到业界、学界大咖的加入。比如,刘俊颖邀请到18位业界精英开课,特别是邀请到清华大学PPP研究中心首席专家王守清为学生在线授课。“业界精英给学生示范,点燃学生的学习兴趣,比传授具体知识更重要。”刘俊颖说。

华为、百度、商汤等企业主动要求加入AI+X微专业,让学生在校园中就开始学习由它们开发的编程平台,而不是让校园被国外编程技术占领。吴飞把相关内容开成人工智能实训课程。过去,企业培训主要教授使用工具的某一方面,而微专业的教学往往是这样打开的,“前面我们已经讲过深度学习的算法,现在将在百度的编程框架上去实现……”用一个具体的项目设计把学生所学的算法、模型串起来。

由于授课形式多是线上线下相结合,对象也不再局限于校内学生。天津大学、山东大学、中国海洋大学等高校的部分微专业还向社会开放。不同学习者的知识储备各异,给开课增加了难度。刘俊颖不建议课程开设“一锅烩”,而更宜“合并同类项”,知识储备相当者开成专门的“定制班”,校园的微专业更适合从零开始的人群。

大量微专业课程开在线上,姜兆亮提醒到,要重视一定比例的线下课程开设。“隔着屏幕的交流总感觉温度不够,除知识以外,情感难以充分交流。更重要的是,核心课程涉及实践性强、相对综合的内容,见面讨论才能更好地保证开课质量。”

作为高校近年新增的项目,也有人质疑,同样的配置似乎在专业学习中也不难实现。特别是一些高校的辅修学分降为十几分,与微专业学分相当,为什么要依托微专业开展人才培养?

文雯指出,这或许是一个更灵活的选择。根据教育部对本科生辅修专业的规定,不少高校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所开设的辅修专业(学位)必须是学校现有的、具有学士学位授予资格的本科专业。而微专业则没有这种要求,即便高校没有该专业,也可以根据市场需求自主设置。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心微专业毕业证书的效力。此前,一名Udacity学员拿下8个纳米学位,从一名从未听过“大数据”“机器学习”的大学生到最后入职贵阳大数据国家工程实验室。那么,校园中的微专业毕业证书又怎样给学生赋能呢?

刘俊颖的观点很明确,“在知识爆炸的时代,给予学生逻辑思考的框架,并不是直接让他们拿微专业就业,而是给就业锦上添花。”

根据调研,首届AI+X微专业毕业生中,84%的学生有继续攻读硕博的意愿,94%的学生表示为将来交叉研究做准备。

此外,“华东6校+华为、百度、商汤,本身也是一种品牌效应。”吴飞说。最开始做微专业时,他一直以为毕业证书上“浙大盖浙大的章,复旦盖复旦的章”,可最终呈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张毕业证书上盖了6所高校的章。在疫情这一特殊背景下通过快递轮转盖章,让他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

中国科学报:https://news.sciencenet.cn/dz/dznews_photo.aspx?t=&id=38183

(编辑 刘延俊 王菁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