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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日报:冯骥才 我的灵魂跟天津是相通的

      2018-08-31       

天津日报(2018年8月30日 09版)

(记者何玉新)冯骥才,浙江宁波人,1942年生于天津。当代作家、画家和文化学者。出版各种作品集近百种倡导与主持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并致力推动传统村落的保护,对当代中国社会产生广泛影响。

印 象

人生不源于兴趣

而是命运的驱使

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获奖名单8月11日公布,冯骥才的《俗世奇人》(足本)获短篇小说奖。很多人问起冯骥才有什么感受,他说:“有一种重新找到读者的感觉。”采访当日,在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的客厅里,冯骥才先生仍然强调了这种感受:“对于我来说,找到读者的感觉是最重要的。写作是跟读者说话,不是用语言,而是用文字。读者的反应就是给你的反馈。”在长达一小时四十分钟的述说中,冯骥才先生由始至终都呈现出一位扎根天津,放眼世界的知识分子的历史责任与现实担当。

冯骥才年轻时经历十分丰富,他曾跟溥佐先生学画,在天津篮球队打过一年多篮球,当过工厂工人和业务员。他的写作始于二十世纪70年代。“我相信真正的文学都不源于兴趣,而是来自命运的驱使。”那时候他写了十万字甚至更多,没有一篇发表过,然而却成为他此后步入文学最重要的一步。

生于天津,自然而然开始写天津。处女作是与李定兴合作的《义和拳》,茅盾先生为这本书题写了书名,冯骥才还是“文革”后第一位拿到稿酬的作家。随后是独自创作的《神灯》。到了二十世纪80年代,他以《铺花的歧路》《雾中人》等作品成为“伤痕文学”的代表作家,他曾回忆:“那期间每出版一本带着油墨芳香的新作,都带给自己一种新的振奋与激励。每一篇作品出来,都会收到数百上千封读者来信,有的信打开时沙沙作响,是读者写信时泪水滴在上面所致。”其后冯骥才的小说创作裂变成两个方向,一是沿着“伤痕文学”走向更深的社会与历史的反思,二是以《怪世奇谈》系列小说为主的实验小说,包括《神鞭》《三寸金莲》等。

二十世纪90年代,新时期文学已告终结,冯骥才一度回归绘画,在画坛以“新文人画”的姿态出现,到各地办画展,却无意中得知大江南北的历史文化遗存正在受到极大冲击。在上海美术馆办画展期间,他随几位好友造访周庄,听说当年柳亚子进行南社活动的小房子──迷楼很快要拆了,当即决定卖掉展出的作品《落日故人情》,用来拯救迷楼。这是他第一次为文化抢救卖画。

1994年到1995年,天津老城拆除,无奈之下冯骥才组织摄影家、历史学者实地拍摄、考察,出版《天津老房子·旧城遗韵》画册,为老天津人留下了最后的念想。继而又对旧租界和老城之外本土区域进行了全面的文化调查。

新世纪初,冯骥才发动了“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也开始对濒临消失的古村落进行抢救与保护。工作重心转移,小说创作基本停止,非小说类的文学写作却坚持下来。他解释说:“一方面是从田野抢救中得来的心灵感受,无法转化为小说,便以散文的形式出现;一方面是海外的文化游记,也让我非常痴迷。在新世纪,我的笔更多用于为保护濒危而珍贵的文化遗产呼吁,也采写了大量文化档案。”

2001年,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在天津大学成立,顺理成章地成为文化遗产抢救的学术支撑与人才基地。研究院大楼建成于2005年,由周恺设计,这位现代建筑大师有些顾虑,他的设计是否能契合冯骥才的传统人文格调,冯骥才让他放心,“越现代越好,将来我会在屋子里放好多古代的艺术品。”大楼盖好以后,桌椅板凳都没有,有人送来两个马槽,冯骥才把盖子拆掉,铺几个垫子摆在那儿。正好余秋雨来天津看他,两个人坐在马槽上,拍了一张合影。冯骥才把小白楼“大树画馆”里的艺术品全搬了进来,屋里屋外、楼上楼下每个角落都变得满满当当,又把自己的藏书也搬过来,建了一个图书馆,因为在他看来,常常与艺术品和书籍亲近的人,气质也会受影响,这对学生的教育非常重要。

尽管已年逾七旬,但冯骥才给人的感觉仍是“年富力强”。他始终保持勤奋的思维状态,不停地思考一些问题。“我们这个研究院有四个教研室──文学研究室、中国木版年画研究中心、中国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研究中心、中国传承人口述史研究所。我们吸收了理工科大学的教育方法,建立工作基地,老师带着学生做文化调查,做研究,做数据库,我安排好时间,跟不同的研究生谈一些问题,所以只要在天津,我每天都来学院。”

最近两三年,冯骥才终于回归文学,开始写小说和非虚构文学。“随着年纪增大,下田野的时间少了,在书斋里的时间多了,才重新把小说拾起来。《俗世奇人》正是我返回文学后的第一本小说集。”他始终认为,“文学来自命运的驱使”,现在,他又回到了文学中。

最大的问题是价值观问题,知识分子应该首先自觉

记者:能塌下心在大学跟着您搞研究的学生,应该都很幸福。

冯骥才:真正特别理想的、满意的学生,不会太多。在这个社会环境里,尤其是在理工科大学,学计算机、管理、经济的是强势,学历史、考古这些人文学科的是弱势,除非特别热爱,热爱到纯粹的地步。我记得有一次跟两位医生聊天,他们都是专家级的,他们特别佩服天津过去有位医学家朱宪彝先生,说朱先生故去时,把他成都道的洋房捐出来,把他所有的存款,所有的医疗档案,全捐了出来。他们说,这种人现在没有。我就想问,你们都是朱宪彝先生的弟子,也是大医生,为什么不是你们呢?后来我想,因为朱宪彝的时代不是市场的时代,市场的时代一切都跟功利裹在一起了,你就不会像圣徒一样对待你的专业,你这个人就不纯粹了。你也不可能到高峰。但为什么西方会有霍金那样的人,我们为什么没有?恐怕我们这个社会最大的问题还是价值观的问题。

记者:您认为大学教育最重要的是教会学生什么?

冯骥才:有一次管教育的政府机构的人问我,冯先生,大学怎么搞素质教育?我说,到了大学还需要搞素质教育吗?我们的教育最大的问题是工具式教育,把学生培养成为某一个学科的工具,而不是以人为本,不是为了成就一个人。事业上有成就的人在任何时代都是少数,那么没有大成就,就不幸福吗?什么是幸福,恐怕就是价值观的问题吧?我们教育一个人,不仅仅是为了把他教育成工具,为社会所用,我们还是要让一个人感受到生活中、生命中的幸福。

比如我们现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12个词,我觉得非常好,但是否人人都能够做到?怎么办呢?教育首先应该承担责任。比如诚信、敬业,这些如果小时候都没解决,大学怎么解决?大学要解决的是修养、视野。我老跟我的学生说,知识多少不是绝对的问题,我就老觉得自己很多方面的知识不够,比如古典文学,比如国学,我年轻时赶上“文革”,不可能学这些,后来又来不及学。但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视野,你的视野有多宽,将来你在社会就会吸收多少东西。这个视野,一个是知识视野,一个是思想视野。

记者:在您刚才说的朱宪彝的那个时代,很多人也在追求财富,但朱宪彝却能够不去追求这些东西。为什么现在人做不到?

冯骥才:记得2010年左右,我在《人民日报》发表过一篇文章,叫《从经济社会到文明社会》,我说三中全会以来,我们党和国家把以阶级斗争为中心改成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就是因为我们搞阶级斗争吃了很大的亏,改革开放以后,我们提出一个词叫经济社会,这是很重要的,没有三中全会,我们国家的生产力就不可能得到极大解放,也不可能带来持续三四十年的经济的高速发展和繁荣。但到了今天,恐怕有一个问题摆在国人面前,我在两会上好几次也讲到,我们总不能说在这几十年里牺牲了空气、土壤,牺牲了我们城市的很多历史性格,牺牲了很多文化遗产,换来那么多的钱,将来又被莫名其妙挥霍出去。我们必须要思考,我们未来的社会应该是要建设一个文明的社会。

有一次在两会时,欧阳夏丹问我,你的中国梦是什么,我说我的中国梦是文明,如果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都到了一定高度,恐怕就是理想的社会,还有什么比享受文明更好呢?人人都讲秩序,有自律,有崇高的追求,有很好的品质,人和人之间有道德底线,这样的社会是多好的社会。

记者:其实这正是人文知识分子要思考,要做的事情。

冯骥才: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讲,“我国作家艺术家应该成为时代风气的先觉者、先行者、先倡者”,我说这个观点特别好,我在文章里也写过,知识分子应该是首先自觉的,因为知识分子身处文化领域,对文化最敏感,会首先发现这个时代该做什么,把它提出来,经过决策者反复思辨,认为你的观点是对的,拿到国家的大政方略里去,那就成为了国家层面的文化自觉,各级管理者要执行,更重要的是唤醒民众的自觉,如果全民都有了文化自觉,恐怕是我们最理想的社会。如果人文知识分子没有自觉、自省、自律的话,在这个社会,他也一定要跟功利搅在一块儿,这是毫无疑问的。

留住天津的历史,呼吁老百姓热爱自己的城市

记者:所以这样一个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同样也需要知识分子的自觉。

冯骥才:但是我们现在的知识分子好像遇到了问题。有一年巴黎的人文基金会请我去讲中国的文化遗产抢救,讲完课后我跟法国的学者聊天,问他们的知识分子是什么状况?法国人说,二战以后在法国知识分子的作用不那么大了,因为全球化的原因,市场的力量太大了,经济太强势了,与科学、军事、政治都捆绑在一起,人文精神就显得弱了。他们说这是一个挺大的问题,法国知识分子也不知道怎么发挥作用。

之后我又到剑桥去讲课,见到方德万教授,很有名的学者,我说我看你们英国人写了一本书叫《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认为英国现在知识分子的作用不那么明显了。方德万问了我一句话,中国还有人问我们知识分子的问题吗?你们的大学到剑桥来,都会问和我们有什么合作项目,头一次听人谈到知识分子问题。他说英国的知识分子也一样,也在思考在这个社会要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记者:您内心的这种思考,其实也和您的人生经历有密切关联。

冯骥才:我最近写了一本书,刚刚交给出版社,叫《漩涡里》。在这之前我写了一本书叫《激流中》。我最近两年连着写了四本书,是我半个世纪以来的心灵史。前面一本是写二十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叫《无路可逃》。第二本从1977年到1979年,叫《凌汛》,松花江每年春天解冻,有时半夜发出巨大的声响,春天的江水把冰胀裂,黑色的江水冲下来,巨大的冰块被冲到岸上,在古代,凌汛发生时带来巨大的力量,经常一块冰就能把一个村庄削平了,我就想到当时那个解冻的时代,写到天津的很多作家,孙犁、方纪、柳溪,和我在全国遇到的作家,我在北京写长篇的时候,遇到冰心、茅盾、秦牧。跟着我写了一本书叫《激流中》,我卷到新时期十年的激流中,那个时代就是纯粹的,每一篇小说发表出来后,每天都会收到一信箱的信。后来我换了个大木头箱子,挂在我住的长沙路房子外面的墙上,每天早起打开箱子那些信“哗”就下来了。我最近又在写二十世纪90年代。

记者:这个时候您的身份有些转变,做了大量天津老城的保护工作。

冯骥才:1992年、1993年前后,第二次改革浪潮之后,带来全国城市的变化。那时候我还在写小说,忽然感到自己熟悉的城市变了,到处都是“拆”字,那个时代人们渴望城市改变,渴望旧貌换新颜,突然感到自己脚下的传统松动,然后情不自禁地从天津老城保护开始,到估衣街的保护。我组织一大批摄影家拍摄老城,拿稿费请他们吃饭,那时候还是用胶卷拍摄,他们不好意思找我报销。请了一批建筑学家、历史学者,来讨论,在各个地方演讲,甚至街头演讲,呼吁老百姓热爱自己的城市。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全部都是自费,卖画,那时候画还不值钱。那个时期也很纯粹。

记者:也是从那时候起,您开始面对全国的民间文化保护。

冯骥才:那时候我发现,全国的民间文化已经风雨飘摇,所有的文化遗产,马上面临灭亡。我就兴起了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在全国把这个事折腾起来了。从二十世纪80年代初我就是政协委员,不断在政协呼吁,发现各种问题。做了十几年文化遗产抢救,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古村落,200多万个村落,真要整理起来是个巨大的工程,国务院接受了我们的提议,开始做文化遗产抢救,直到现在还在做,我还是文化部国家非遗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的主任委员。这样一路下来,写《漩涡里》这本书,就是二十多年来,从命运的历程到心灵的历程,到思考的历程。

记者:这些年来社会对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识的确越来越强了。

冯骥才:还好,国家层面现在有了保护文化遗产的概念。2015年文代会闭幕那一天,我做了二十多年文联副主席,在主席台上,习近平总书记走过来的时候跟我说:“你现在还做非遗?”我说还做。他说:“这个事你可得把它做好了。”接着又对旁边的李克强总理说:“很重要。”当时我就觉得,国家领导层面非常清楚,国家要保护文化遗产,包括雄安新区的规划,也特别把文化遗产保护放进去。这是国家的大政方略,老百姓也有保护文化遗产的概念,但是问题仍然存在。我最近跑了一趟黔东南,一个多礼拜跑了七个寨子,我觉得问题非常大。前些日子到北京,我跟相关领导说,少数民族地区文化保护这样可不行。所以我觉得我们国家提出核心价值观,是非常正确的,怎么落地是关键。

如果不做文化遗产抢救,本可以写出更多作品

记者:在二十世纪90年代您几乎放弃了小说写作,全身心投入到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上,有没有遗憾?

冯骥才:说句实话,如果我不做文化遗产抢救,我可以写出更多的东西,特别是长篇,我心里有好几部长篇,有的长篇我家里都有专门的材料,构思基本上想明白了,小说想明白了是不能都想完整的,得有一部分留给想象,只有这样写作过程中才有激情,有灵感,才能诱发你不断去创造。想明白的长篇有好几部,我到现在都觉得,这些对我还有魅力,但我已经没有体力写了,因为没有两年的时间,一部30万字的长篇拿不下来。尤其是现在文化遗产抢救没有结束,哪个村子有什么事,不断有人来找我,还得想办法去解决,不可能完全像职业作家一样,拿出时间去拼一个长篇。所以我羡慕贾平凹、迟子建他们,能躲起来,与世隔绝,两年后把一个长篇拿出来了。去年,全国文联和作协为我在天津大学做了一个“为未来记录历史”的研讨会,来了很多国内外的学者,在发言中我说过一句话,我说王蒙说他生命里有太多历史的政治和政治的历史,我说我和他这一点是一样的,但有一点不同,我反过来也干预了生活,干预了社会。我太主动地去干预,比如说我要解决这些文化遗产抢救的问题,大量的文化遗产保护的问题,我要跟太多的文化遗产当地的政府机构相关人员打交道。

记者:抢救古村落这么多年,一开始肯定是最困难的,后来有没有一个节点,工作做起来比较顺利了?

冯骥才:2011年9月在人民大会堂,中央文史馆60周年纪念,温总理主持,国务院安排我发言,我讲国家必须要紧急抢救古村落。我说汶川地震时,北川是大禹的故乡,北川城淹没在堰塞湖底下了,当时温总理很着急,我说中国何止一个北川,何止一个大禹的故乡,我们无数的故乡都有悠久的历史,但是,2000年中国有360万个古村落,到2010年还剩下270万个,这十年我们失去了90万个村落,相当于一天消失80到100个村落。我们一个农耕大国,我们的古村落就这么丢了。中国所有村落没有村落史,所以我们丢了什么村子,我们不知道,怎么对后代负责?中华民族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文化,在毁掉我们的历史文化方面,我们也创了纪录。温总理听完这句话激动了,他说我们必须要保护好我们的古村落,不能让我们的后代连我们的家园也不知道。他和我有个对话,当时就有一篇稿子,《温家宝同冯骥才对话古村落保护》。等我从人民大会堂出来,上了汽车,打开iPad,已经有很多网站转载了。不到十天,温总理就让住建部的领导到我这来,听我的意见,古村落怎么保护。我说我就提一条,建立古村落保护名录。现在全国有4153个村子列入了名录。

后来李克强的《政府工作报告》征求意见,在中南海,我也去了,提的还是国家在古村落保护方面必须有所作为。国家马上就支持了,很起作用。

记者:现在古村落还在减少吗?

冯骥才:仍然消失得很快。我有一次到河南,《清明上河图》画的是开封,我们把清明节作为节日保护。然后我们到山西晋中去看一个村落,怎么走呢,我说穿太行山吧,看看太行山里面的山村到底是什么状况,过去个别的看过,往里走没看过。山路难走,道路两边就是万丈深渊,走了两天,一走进去我吓了一跳,80%的村落全空了,都出去打工了,村子还有,带不走的农具都扔在那儿,大树洞里面土地爷的塑像还在里面,但是村子几乎全都空了。

记者:村里的老人还在吗?

冯骥才:个别的有。

记者:对这种村民主动选择让它消失的村落如何保护?

冯骥才:我们这儿的一个学者在做一个项目,在山西阳泉,山西与河北之间有一个村子,叫大汖村,还剩下11个人,每年递减,我们做这11个人的口述史,每年春节、中秋,还有当地信奉的一个信仰举行祭祖仪式时,散布在全国各地的人都回村,我们的学者也过去,做口述,把这个村子变化的过程拍摄下来。明年我们预备专门搞一个展览,讲中国村落在当代的问题。我们的村落五千年没有出现这种问题,到当代突然变化了,我们应该留住什么?

记者:您是不是全国所有的地方都跑遍了?

冯骥才:大部分吧,我的高原反应特别厉害,我去过两三次云南,每次都有高原反应。所以西藏去不了,我个儿太大,可能需要氧气太多吧。我第一次去云南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1979年,刚写小说,有了影响,中央慰问团到云南,让我去了,到了之后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憋得特别难受,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说活动活动就没事了。部队听说我会打篮球,打完一场球,舒服一点儿了,我就到部队的卫生所,医生一看说你怎么还打篮球?赶紧给我开药。后来我觉得没事,一个人跑到金平县,最前面的战场。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有高原反应。西藏没去特别遗憾,我就想去西藏西部,我是画画的嘛,那里的壁画特别好。

天津故事我知道太多

天津人性格我太了解

记者:您出生在天津,这一辈子也没离开天津。

冯骥才:有时候出差到外地,写长篇的时候在北京住过一段时间,家一直在天津,别的地方也有想让我去的,但我没想过离开天津。我觉得一个挺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母亲今年102岁,我不能离开。她身体非很好,前两天还给我发微信说,最近别来,太热了,我放你一个小长假吧。或者半夜给我发一段人生感怀,写首诗,拿iPad画点儿东西给我发过来,精神特别好。

记者:最年长的微信用户……

冯骥才:而且她兴趣广泛,看世界杯,夜里看不了,白天看重播,这两天就看亚运会了,她是女排的“粉丝”。我爱人也没离开过天津,孩子也在天津,一家子都没离开过天津。我身上流淌着两种血液,一是宁波的血液,我父亲的血液,宁波人精细、认真,我做事情就特别认真、清晰,是宁波人的特点。另一种就是天津的血液,我觉得我就是属于天津的。

记者:您最喜欢天津什么?

冯骥才:我从出生到现在,七十多年里,我的喜怒哀乐都在这儿,我结婚在这儿,生孩子在这儿,“文革”受苦的时候在这儿,我在塑料厂当工人,做推销员,骑着自行车天天在天津城里跑,天津城的一切我都熟悉,我到工厂去跑业务,坐那儿跟人家喝茶、抽烟、聊天,所以我能写《俗世奇人》,就是因为天津人的故事我知道的太多了,所以我能写《神鞭》,我对天津人的性格太了解了。我喜欢天津人的性格,天津人的豪爽,天津人的厚道,天津人的强量,天津人的戏谑,天津人的好面子,逞能,包括天津人的缺点,我都喜欢。喜欢一个人,如果连他的缺点都喜欢,才是真的喜欢。就像夫妻,长期生活在一起,对方什么缺点都不以为然了。我因为太热爱这个城市了,太熟悉这个城市了,一个作家写东西,一定要写他最熟悉的生活。天津的生活到了我的书里,跟我的生命融为一个整体,天津好的东西我一定以它为荣。

记者:“冯骥才的天津”成了一个符号性的标志。

冯骥才:香港三联书店出版过一本书就叫《冯骥才的天津》,当时出了几本,《沈从文的凤凰》《老舍的北京》《茅盾的乌镇》《王安忆的上海》,我写了一篇序,叫《灵魂的草》,我说天津是我灵魂的草,是我的窝,这个城市的风我都有感觉,秋天的风刮过来,我觉得跟别的城市都是不一样的。我的灵魂跟这个城市是相通的。申请世界文化遗产,第一个我写的是杨柳青年画。评审非遗的时候我是主任,有人说狗不理包子精神性的东西不足,我说怎么不足?狗不理包子有民间传说,我把狗不理的故事讲出来,在《俗世奇人》里专门写到了狗不理,这本书里面我写了大量的天津文化,狗不理、相声、曲艺、各种手艺、武术。再有做皇会的档案,我们给天津的十道皇会,每道都做了一本档案调查,档案发布的时候请全国许多专家来天津开会。这个城市有好的东西,所以当你的城市要拆的时候,当然我就急。

记者:当下您最想做的和天津有关的事是什么?

冯骥才:在天津文化工作会议上,我提了一条,把天津文化最有优势的项目做出来,比如天津的曲艺,过去有马三立、骆玉笙,现在也很强,天津应该重点抓曲艺,应该做一个曲艺博物馆。骆玉笙的孙女骆巍巍来看我,我问她老太太的鼓还有吗?她说好多人想买,他们没卖。我说千万别卖,曲艺博物馆,如果没有这个鼓,怎么说明老太太?马三立的大褂也不能卖。这些东西都是曲艺博物馆里面重要的东西。

还有一件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一个法国学者来天津,找我做一个课题,就是我怎么做文化遗产保护。他说他知道我保护五大道做了好多事,当初自费出《五大道画集》,后来民园体育场要拆,香港商人要在那儿盖一片高楼,我对市里的领导说,民园绝对不能拆,我把道理讲清楚,领导同意我的意见,盖了“水滴”体育场,我把这个事写到《漩涡里》。法国学者跟我说,五大道和解放北路可以申请世界文化遗产。世界上主城区是文化遗产的,像伦敦、萨尔斯堡、维也纳、布拉格,中国还没有一个城市的主城区是世界文化遗产。我在脑子里划了划,五大道,从小白楼过去,把解放北路圈起来,不能大修大建,就是整理好,可以找一批专家一块儿研究。如果天津有世界文化遗产,旅游价值和知名度都会提升。

记者:五大道曾是租界,评选世界文化遗产没问题吗?

冯骥才:比如说意大利热那亚的新街和罗利宫殿体系,是世界文化遗产,有很多外国的殖民建筑;日本神户北野异人馆街,也是很多殖民者到日本盖了很多洋式小楼。租界是天津的历史,是人类的历史,正是这个城市的特征,恰恰也是别的城市没有的,所以没有问题。过两天那个法国学者带着法国巴黎大学的校长一起来,我想跟他再谈这个事,有没有可能提供一些帮助。(编辑 焦德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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